2015-2-2 12:26
Yoya_yoya
[鬼故事] -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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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故事發生在我一個遠房親戚身上,那一年……
白月在這棟公寓裡已經住了三年,這棟公寓曾經是城裡最高、最豪華的建築,但是二十多年後它成了城裡灰濛蒙的大大小小居民樓裡的一棟,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她在這棟門牌為99號的老樓對面的公司上班,是個總經理秘書。
今天她下班已經很晚了,公司裡需要等一封郵件,她一個人等到晚上七點半才走。回到99號樓的時候,正是人家吃飯的時間,所以有些空曠,人聲雖然喧嘩,卻看不到什麼人走動。她按下電梯上樓的按鈕,電梯開了,這個時間果然沒有人,她走進去按了10樓的鍵,看著亮起來的“10”,眼睛習慣地看著“9”。
99號樓已經建了二十多年了,電梯在二十多年前是個稀罕的東西,這棟樓擁有電梯,可見在當時多麼奢華。歲月流轉,這電梯也使用了二十多年,早已老化,只是現在99號樓里大多是租住戶,所以並沒有集資更換電梯。她從第一次踏進這電梯,就看著“9”樓鍵,這習慣直到現在也沒改過。
其實住在99號樓的大多數人,乘坐電梯的時候都會習慣地看著“9”樓鍵,她一開始覺得好幾個人目光都聚集在一個點上,彼此默默無語很是奇怪,但時間久了,她早已習慣。
99號樓的“9”樓鍵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比起被使用了二十多年的其他按鍵,“9”樓鍵的指示燈至少還會亮,而很多樓的指示燈已經不亮了;“9”樓鍵的“9”字還清晰可見,而其他按鍵大多已經模糊不清了。
但字跡清晰也沒有損壞的按鍵並不只有“9”樓鍵,總體來說,它並沒有很奇怪。
它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它透明的按鍵上有一個凹槽。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凹槽,就像是因為被磨了很多次、被按了很長時間形成的,剛好容下一個手指的凹陷。問題在於所有的按鍵都是使用透明堅硬的塑料製成,根據常識,硬塑料很容易被人弄碎、打破,但要以一根手指在上面磨出凹槽來只怕很難。相信即使是塑料的發明者也沒有做過在一塊硬塑料上不停地以手指戳二十年的實驗。人們也很難說,一塊硬塑料被戳了二十年之後,它就一定不會有個凹槽。
它第二個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其他樓層的按鍵同樣有人在不停地按著,但是其他樓層的按鍵要么指示燈壞了,要么字跡模糊了,卻沒有被人按出個槽來。
在這樣的對比之下,難免所有踏進電梯的人都會看著“9”樓鍵,它不是很奇怪,只是有點兒奇怪。
要是說9樓居住著很多人,他們上下樓的次數是別人的好幾倍,或者大家也不會那麼好奇。問題是像白月已經在這裡住三年了,她從來沒遇見過9樓的住戶,從來沒有看到人按“9”樓的按鍵。
“叮”一聲,10樓到了,她回了自己的房間,在用鑰匙開門的時候,突然聽到“嘩”的一聲,那電梯在樓下打開了,又關上。她平時回家都在下午六點左右,還是第一次聽到9樓的聲音。她一直以為9樓曾經住過很多人,現在已經沒有人住了。
她餓了,所以沒有理會樓下究竟有沒有住人的問題,進了廚房去做晚餐。
做飯做到一半的時候,屋裡起了一陣對流風,因為她打開了廚房的窗戶,所以陽台上晾的衣服全都飄了起來,今天有一點兒風。她剛剛想到起風的時候,風突然大了一點兒,“嘩啦”一聲,她看著她的襯衫從10樓的陽台飄下,掛在了9樓的窗戶上。
她瞪著那件襯衫看了很久,一個飢餓的女人在究竟去9樓拾衣服,還是吃飯的問題之間猶豫了十秒鐘,她決定吃飯。
她做了炒飯,吃完的時候,她覺得世界上再沒有別的食物可能比它更美味。吃完飯喝了一杯茶,快到晚上十點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她還有一件衣服掛在樓下。
10點鐘整棟樓都還處在電視狀態,雖然八點檔連續兩集的電視劇剛剛結束,但是人們仍然處於討論的興奮之中。她披起一件夾衣套在睡衣外面,穿著拖鞋走下樓梯,去敲9樓的門。
她從來沒有到過9樓,她的工作很忙,朋友也挺多,在家裡的時間並不多,而且她將那些不多的時間絕大多數用來睡覺了。
像今天這樣因為等一封郵件而錯過和朋友的約會的時候很少,她在家裡做飯的次數屈指可數。
9樓應該有四家住戶,她一直覺得奇怪的是,從來沒有遇到過9樓的住戶,不過也許別人的作息和她不一樣。也許她早上八點上班人家九點上班,她下午六點下班別人五點就下班了,很正常。
下到9樓的時候,沒有燈。
她靜靜地站在10樓通向9樓的樓梯口,9樓沒有燈。
她覺得有點兒奇怪,但是說不定剛才那電梯就是載著9樓住戶的全家都出門吃飯去了呢……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她走向正對自己家樓下的那一戶,敲了敲門。
沒人回應,她聳聳肩,轉身回自己家去。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誰在上面?”
那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誰在下面?”
從樓梯上很快噔噔噔上來一個年輕人,一照面她啊了一聲:“容小促。”
“白月?”上來的是住在8樓的容小促,工作單位在她公司旁邊,中午經常和她一起吃飯,也經常被誤會是她男朋友的年輕人。
“你來這里幹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問。
“我衣服掉在901窗戶上了,下來看有沒有人。”白月奇怪地看著容小促,“你來幹什麼?”
“我常常來啊。”容小促說,“我覺得9樓很奇怪,每次來都沒看到屋裡有人。”
“好像剛剛出去了。”白月指指電梯,“我聽到電梯下去的聲音。”
容小促以怪異的眼光看著她,半晌說:“我常常聽到電梯在9樓開開關關的聲音,可是從來沒看到人。”
白月被他說得有些毛骨悚然,往衣服裡縮了縮:“算了,我的衣服不要了,快走吧,反正這裡沒人。”
“到我那裡坐吧。”容小促說,“反正我也沒事,正在打遊戲,聽到腳步聲才上來的。”
“9樓住的是誰啊?”白月加快腳步下樓,“真的從來沒看到有人進出。”
“我問過物業,9樓住的是房東。”容小促說,“這棟樓的位置現在在市中心,三十年前這裡是郊區,這塊地原來是個很大的古宅。政府徵地規劃,把這塊地上蓋的樓抵給原來土地的主人,為期七十年。”
“看來原來的主人很有影響嘛,二十年前這棟樓是全市最豪華的公寓,不知道被拆掉的古宅又是什麼樣的。”白月跟著容小促到他房間裡坐,“那房東呢?我怎麼從來沒見過房東?”
“後來房東好像把大部分房子都賣給了別人,也許自己就帶著錢離開這裡了吧。”容小促說。
“如果已經搬走了,那麼電梯為什麼會在9樓開開關關呢?拜託你有點兒常識好嗎?”白月嘆了口氣,“可能人家不常出門,今天又湊巧出去了吧。”
“我住在這里三年半了,比你還早來,從來沒遇到9樓的人,那不太可能吧?”
“也許你遇到了但是你不認識?也許人家其實在7樓、6樓還有房子,所以9樓空了?”白月哼了一聲反駁,“不要說得那麼恐怖,我晚上都不敢回去了。”
“那也是。”正在容小促自己笑起來的時候,只聽電梯“叮”的一聲,又在9樓開了。
不知為何那時特別寂靜,也許正陷入了電視劇過後的精神低潮期,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覷,只聽過了很久,那電梯才關上下去了。
聽起來就像一個人壓住了關門鍵,好讓電梯裡的老人或者孩子走得安全一點兒。
但是沒有腳步聲。
這棟樓蓋得很結實,但是隔音效果並不好,也許是早期技術還不成熟的原因。
所以如果有人在上面走動,樓下一定會聽見的,但是沒有腳步聲。
白月和容小促對視著,一股疑惑在彼此心裡滋長,終於她忍不住說:“他們吃完飯回來了?”
容小促搖搖頭:“如果有人一定會聽見的,你剛才在上面走,我聽得很清楚。”
“如果沒人,電梯為什麼會開?”白月低聲問。
容小促只好說:“因為它壞了。”
白月怔了一怔:“也是,老電梯嘛,很容易出錯的,又不是先進的東西……”
正在這時,樓上突然傳出了一聲清晰的碎裂聲——就是瓷湯匙被人用力砸在地上碎掉的聲音。白月嚇了一跳,容小促拍拍她的背:“別怕,這種聲音每天晚上都會響好幾次。”
她還沒說話,樓上那一模一樣的聲音又響了一次——即使是有人砸了第二把湯匙也沒有可能所有碎裂的細節全都一樣,就像有錄音帶在重播一樣。而且那聲音會移動,從遠到近,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竟然就好像在他們頭頂。
白月的樓下、容小促的樓上,正是她剛才敲門沒有人回應的901室——剛才電梯開了,沒有腳步聲,也沒有聽到901的門開。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常常上9樓了吧?”容小促說,“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聲音,什麼掉鑰匙的聲音、掉錢的聲音、打籃球的聲音、搬桌子椅子的聲音、敲敲打打的聲音。我聽說過老房子因為磁場的原因會把某些聲音錄下來,但是也只有在磁場符合的條件下才偶然會播放,從來沒聽過這麼吵的,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從前就是這樣?”白月指指樓上。
“最近越來越吵……”容小促還沒說完,樓上突然又嘭的一聲,就像有人在樓上用力地跳了一下,居然使樓層感到了輕微的震動。
“你該去物業找9樓的住戶投訴。”白月沉下了臉,“這樣叫人怎麼睡?”
“我怕的不是9樓不整改,”容小促用了個時髦的詞“整改”,嘆了口氣說,“我怕的是9樓沒人。”
正說到9樓沒人,突然窗戶外面有一陣白影飄過,嚇得白月和容小促全身發冷,呆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那是白月掛在9樓窗戶上的襯衫飄了下來。
去樓下拾起襯衫的時候,白月那件襯衫已經變得斑斑泥印,上面有些印跡,有些是欄杆鐵鏽的痕跡,有些是地上的污漬,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麼。她對著電梯的燈光看了很久,那痕跡一道一道的——像手指印。
9樓到底有沒有人?她滿腹疑惑,容小促陪她下來拾衣服:“怎麼這麼臟?”
“不知道,誰把我的衣服扔下來了?”她提起衣服,在領口處隱約是三個指頭的印記,好像有人用臟兮兮的手指把她的衣服拎起來,然後丟了下來。“這麼說9樓確實是有人住的,要不上去看看?”
“去看看。”容小促瞟了那手指印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那痕跡不是很像人的手指,但既然白月那麼說,他就越看越像。
兩人進了電梯,按了9樓鍵。壓下那個按鍵的時候,容小促覺得特別順手,那凹槽剛好容下人的指尖,很舒服。
9樓的燈亮了,電梯很快到達9樓。
9樓依然沒有燈。
四戶人家都沉浸在一片漆黑和安靜中。
白月油然生起了一股疑惑與好奇混合的感覺,她的膽子一向不小,雖然也不是很大,但她不怕黑。她對著901的房門用力敲了幾下:“有人在嗎?”
容小促對著旁邊902的房門也敲了幾下。
房內寂靜無聲,9樓的四戶人家門上的灰塵都不是很多。99棟樓的物業每天都請人打掃樓梯和過道,房門與對外的玻璃也在打掃的範圍之內,所以門上很乾淨。
“篤篤篤”,容小促在903的門上敲了幾下:“有人在家嗎?”
門內依然寂靜無聲。
——沒有人?
——如果沒有人,是誰把白月的衣服從樓上提起來扔下去的?
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覷,陡然從心底都泛起一股涼意。容小促的手本能地敲到了904門上,心裡卻已經萌生了恐懼感,“吱”的一聲,他自己都不知為何用力推了一下,那門非常結實,連晃也不晃。
“咔”的一聲,門後面好像掉下來什麼東西,接著白月和容小促就看到有些東西在門縫裡露了出來。
一些……黑黑的東西……比光線暗淡的9樓還黑些。
容小促彎下腰用手機屏幕的光線去照,白月陡然尖叫一聲,踉蹌退了五六步,拼命按9樓樓道的電燈開關。那開關早已壞了,她卻像忘了一樣拼命按著,啪啪啪的按鍵聲在9樓迴盪。
那門底下突然露出來的……是一些……頭髮。
容小促只覺得自己拿手機的手全是冷汗,就在這時不知為何,9樓的燈竟然啪的一聲被白月按亮了,陡然間整個9樓被燈光照得雪亮。兩人都清楚地看見:門縫底下露出來的的確是一些頭髮。
女子的長發,在門縫底下的夜風吹拂之中,細微地在地上飄動著,有些從門底下飄了出來,那頭髮似乎很長。
“小促……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白月遠遠地站在電燈開關那邊,聲音已經全都變了調。
“我看我們還是先去找物業,把房門打開……”容小促的臉色蒼白,整個人完全沒了氣勢,“看看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白月和容小促下到物業值班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值班室裡只有一個年輕人正在看報紙,看到他們兩個驚慌失措地奔來,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被盜了?”他第一反應是有賊。
“不是,”白月拼命搖頭,“9樓……9樓……”
“9樓什麼?”物業值班室裡的年輕人奇怪地看著她,“9樓沒有住戶啊。”
“不是……9樓……9樓……有鬼!”她喘著氣,終於把“有鬼”兩個字說了出來,雙眼大睜,“有好多頭髮……好多好多頭髮……”
“是這樣的,我們敲了門,門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然後我們就在門縫裡看到女人的頭髮。”容小促說,“你有沒有9樓的鑰匙,打開看一下里面是怎麼回事。”
“頭髮?”值班室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物業值班室裡的年輕人叫唐研,白月和容小促之前都沒見過,是新來的保安。
9樓的燈光出奇的明亮。
當唐研上去的時候,那縷頭髮還在地上飄著,就像門內匍匐著一個長發的女人,被風吹得很舒適一樣。
鑰匙插入鎖孔,咔嚓一聲,904的門開了。
在9樓今夜出奇明亮的燈光下,那縷頭髮隨門被推開的趨勢像拖把一樣擦著地板。唐研推門的手清晰地感覺到門後有個東西——不太重,但也不輕。
它會滾動,是圓的。
904的房間內一片漆黑,唐研啪的一聲開了燈,燈光亮起來的時候,白月摀住嘴,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尖叫——“啊……”
容小促只覺得頭皮發麻,全身一下子都變得涼颼颼的,他也很想尖叫,甚至很羨慕能尖叫出來的人,可是他連能尖叫的反應都做不出來,全身都僵了。
只有唐研站在身前,繞過門去看了看。
在慘白的燈光下,那門後會滾動的東西,正是一個骷髏頭。
骷髏頭上還帶著頭髮,只不過頭髮早已和頭皮分開,只是千絲萬縷地和骷髏頭糾纏不清、拆解不開,可見那些長發和骷髏頭被如此擱置很多年了。
此外大廳裡……一切都很整齊……並沒有什麼讓白月慘叫出來的東西,除了什麼都沒有以外……
什麼都沒有,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那麼剛才是什麼風從門縫裡吹得頭髮飄動?如果904是空房的話,那麼901呢?如果901沒有人的話,那是什麼東西把她的襯衫從樓上拋下來的?她尖叫起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門後的骷髏頭,容小促也沒有看到,但是他看到了灰塵累累的地板上有些奇怪的爬行痕跡,說不上是什麼東西在爬行,那痕跡讓他看得全身僵硬。
“你們去報警吧,就說904房間的情況很可疑。”唐研說,表情很鎮定,就像他沒有發現門口的東西一樣。
“那你呢?”容小促和白月只想快點兒逃離這個現場,904的房間充滿了說不出的詭異味道,那味道並不強烈,恐怖感也不特別強烈,但是幾乎令人窒息。
“我留下來看著這裡。”唐研微微一笑,“你們下去吧,太多人走動也不好,大概五分鐘警察就會過來了,沒什麼好怕的。”
“那我們就下去了。”白月死死拉著容小促的手,容小促半抱半扶著她往電梯走去,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想起來先打電話,兩人都想著趕快下樓,離開這裡。
“叮”的一聲電梯開了,他們進去,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兩人面面相覷——在9樓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按下樓鍵,電梯就開了;下來的時候,也沒有按1樓鍵,電梯就停了——簡直——就像電梯裡有人在替他們操縱一樣。
“這棟樓有鬼!一定有鬼!”白月嚇得面無人色,喃喃地說,全身發抖,和容小促踉蹌地走向有燈光的地方。
唐研一個人留在904裡。
那骷髏頭在門後寂靜地安睡,這間房子裡還有多少秘密?
地上留著奇怪的痕跡,像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東西慢慢地爬過佈滿塵土的地面。門是鎖著的,窗戶緊閉,他輕輕走過去試了試每扇窗戶,每扇窗戶都是鎖死的,像這麼一個房間,在塵封多年以後,還有什麼東西能在灰塵上爬行呢?
走過去打開房門的燈——每個房間的燈光都很柔和,房間的佈置在今天看來仍很華麗,佈滿塵土的深紅色大床和掛在牆上的西式油畫,很難想像二十幾年前的人就有這樣的喜好,房間地上鋪著地毯,很厚實,這房子裝修的時候應該是冬天。
房裡什麼都沒有。
二十幾年前的房子規格並不大,904一共三室一廳。很快唐研就轉了一圈,似乎除了門後那個長發糾結的骷髏頭,這屋裡就像主人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後離開一樣,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更沒有什麼恐怖的地方。
既然一切正常,那個骷髏頭是怎麼回事……
地上有奇怪的爬行痕跡,難道是那個帶著長發的女人頭顱在孤獨黑暗的深夜爬過這房間呼救的痕跡嗎?
唐研想像著一個月光皎潔的深夜,四面是沒有邊際的黑暗,一個美豔的人頭在地上爬行,姿態奇特地通過整個房間,那過程……該是多麼恐怖而妖艷……順著地上爬行的痕跡找去,那“東西”的來源是牆邊的裝飾櫃。
那裝飾櫃貼牆而立,櫃子裡晶瑩璀璨的水晶和样式華麗古老的雕像,即使塵封也看得出當年的豪華,裝飾櫃的下面是幾個抽屜,最底下的一個抽屜開了。
他有一種古怪的聯想:似乎是那長發人頭從抽屜裡爬了出來,通過房間的地面爬向門口。他輕輕拉開那個抽屜,抽屜裡有些暗色的痕跡,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他突然把所有的抽屜都拉開了。
抽屜裡面有些是書籍,有些是雜物。六個抽屜裡面,除了打開的那個,還有一個里面是包得很結實的油紙包。
打開那個油包,裡面是一段干枯的手骨。
那是一個人的右手臂,齊肩砍斷,從斷痕上可以看出,那工具沉重而且鋒利,上臂骨從中斷開,砍得併不整齊。
骷髏和一截右臂骨。
904房間裡,曾經發生過分屍案件。屍體的其他部分,顯然就藏在這貌似整齊的房間的某個地方。
裝飾櫃對面的電視架上有一層厚實的灰塵,他注意到灰塵上也有爬行的痕跡,順著痕跡走過去是剛才他亮燈的主臥室,深紅色的大床仍舊散發著豪華靡麗的氣息。唐研安靜了一會兒,撩開深紅的被子,床面上赫然留著另一段臂骨。
這段臂骨連著上半身,躺在床裡的模樣,就像一個艷麗慵懶的女人睡在柔軟厚實的被褥裡,連手指的動作都那麼柔軟舒展。
它既沒有頭,也沒有胯。
只有那麼被人從腰身砍斷的一截。
它為什麼會在床上?是兇手把它留在床上的?
不知道。
唐研在地上搜尋那種古怪的爬行的痕跡,果然在書房的門口又看到了另一種更加凌亂的爬痕。走進書房,他正對著書櫥,那書櫥上有十幾個抽屜。十幾個……那數目讓他震動,走進去打開每個抽屜。
每個抽屜裡面都有一個油包。
打開油包,裡面有精緻的女士包、口紅、錢和發卡以及種種瑣碎物。唐研拉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裡面的油包是鬆開的,用來綁住油包的麻繩已經斷了,看繩子的斷口,是被什麼尖利的東西磨斷的,裡面沒有東西,只有一些暗色的痕跡。
那裡面曾經包過一個東西,只是現在那個東西不見了。
他拉開隔壁抽屜,隔壁抽屜也有一個油包,油包上的麻繩卻不是斷的,而是被解開的,完整地留在油包上面。油包裡的東西還在,卻從油紙裡面露了出來。
那是一段股骨,同樣是截斷的。
但它是怎麼從包好的油包裡露出來的?又是誰解開了麻繩?
唐研仔細檢查了書櫥的十幾個抽屜,最終露出來的是四個半截的股骨、一個空油包,還有一條裙子。
黑色的裙子,在抽屜裡疊了很久,布質有點兒硬,也可能它原來沾了什麼東西,導致無法展開。
它就像一沓半軟半硬的紙皮,唐研把它輕輕放在一邊,這裙子疊得很整齊,雖然沒有展開,卻還看得出……這是一件孕婦裙。
冬天的、厚實的孕婦裙。
死的女人……是個孕婦?
唐研抬起頭來,現在有一個頭顱、一段右臂、一段手骨、一段左臂、上半身,以及分成兩截的兩個股骨,剩下的是一隻左手手骨、兩段脛骨以及兩隻腳。
她是一個孕婦,那孩子呢?她的骸骨大部分都在,還被精心包裹,藏在屋內,孩子的骸骨在哪裡?
還有腿骨在哪裡?唐研想了想,向門口的鞋櫃走去。
鞋櫃的門是關著的,水晶的把手,原木的櫃門線條流暢,木紋的紋理清晰漂亮,就算是二十年後的現在看起來,仍然優美耐看。
他輕輕打開鞋櫃的門,櫃子裡放著兩雙拖鞋、一雙高跟鞋,還有一雙長筒靴子。
蒼白髮黃的腿骨就插在兩隻靴子裡,安逸而自然,就像穿著那雙昂貴的靴子仍然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一樣,姿態非常自然。
一個人只剩一隻左手沒有被發現,在哪兒呢?
唐研想起白月的那件衣服,那件衣服飄了下來,是被什麼東西扔下來的呢?他看著抽屜裡被解開的油包,又看到安靜地伏在門後的骷髏頭,看著那被利物磨斷的麻繩,空空的油包,想像著一隻已經化為骷髏的手骨,在一片黑暗之中,慢慢地從油包的縫隙裡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勾動束縛住它的麻繩,一下、兩下……不知過了多久,手骨終於磨斷了麻繩,它終於從陰暗的抽屜裡爬了出來……
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身體的其他部分,所以許多抽屜都被開過,所有的油包上的麻繩都被解開了。
但並不是所有的骸骨都跑出來,因為股骨太長,頂住了抽屜,所以股骨出不來。
股骨出不來,頭顱卻出來了。
那個原本被藏匿的人頭蜿蜒地從抽屜裡爬了出來,用它詭異的不為人所知的方式前進,爬行到了門後——唐研突然想到了進門的時候那種詭異的感覺——他記得容小促說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難道是……
那個人頭原本是——咬在把手上的?
他轉過去看著大門,門後除了把手,再沒有什麼能鉤住重物的地方。
在樓上樓下的人們如常的生活、歡度年月的時候,黑暗的9樓卻爬行著乾枯的手骨、美豔的人頭,那人頭甚至咬住了門把……
如果她那時候轉動了門把,爬了出去,會是怎樣的呢?唐研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下。
隨即……一陣淡淡的風吹來,他突然發現打開的門正在一點點、無聲無息地被推了過來。
怎麼回事?
大門極慢極慢、彷彿極其艱難地被慢慢合上了。
唐研看著門縫裡的東西。
那是一段纖細的白骨。
它用五指在地上緩慢地爬行。
那就是他找不到的左手手骨。
唐研看著地上的手骨,那手骨只是推上了門,就安靜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它從來就不會爬行一樣。
色白、發黃。
只是一隻很普通的、白骨化得很徹底的左手骨骼,因為年代久遠,看起來還有一點兒殘破的跡象。
燈突然滅了。
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這間屋子彷彿有著自己的時空,它要將自己隔絕於門外的世界,維持它原來的樣子。
四周一片漆黑,他聽見被他打開的鞋櫃的門慢慢地關上,被他打開的抽屜慢慢地收回,有些紙張悉悉率率的聲音,回過頭去——他雖然沒有看見,但可以想像剛才被他撩開的被子正在緩緩地蓋回去,輕柔地蓋住那床上的白骨。
接著安靜下來,一切事物又都不動了,彷彿它們安享於屬於它們的世界,不再有絲毫聲音。
在這間屋裡、在這幾間房屋裡、在什麼時候——發生過什麼?
啪的一聲響,唐研面前亮起了一團橘黃色的火光,是打火機。在打火機的映照下,他的眼瞳黑得出奇,黑瞳較大,眼瞳深處仿似有一縷藍色的幽光在盤旋,打火機的火焰在他眼裡熠熠生輝。
火光照耀下,剛才那些被他找到的東西,果然大部分都一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但也有一些並沒有動,比如說口紅、某些彩妝盒子以及那條裙子。
孕婦的裙子。
問題仍然在,這間屋裡有一個死者,她是一個孕婦,看起來她死的時候正穿著這條裙子。但是她每一根骸骨都在,而胎兒的骸骨在哪裡?
並且她被分成了這麼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被精心包裹,放入抽屜——那些抽屜可不是什麼寬敞的地方,並且油紙上只沾染了一些暗色的印記,卻沒有腐敗或者蟲蛀的痕跡— —所以說,很可能這些骸骨在被包起來放進去的時候,就已經是骸骨,而不是軀體。
所以說分屍的人,剔除了她的肉。
這裡卻全無分屍剔肉的痕跡,四下乾淨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唐研四下看了一圈,打火機的光圈太小,他找不到剛才那隻會爬行的“手”到哪裡去了。既然骨骼是被沉重的銳器砍斷的,那銳器該在的地方,應該就是廚房了。
他舉著打火機向廚房走去,一路走一路按著燈光的開關,但剛才還一切正常的燈並不亮,靜默著。
這屋子的廚房並不大,他一直走到刀架前面。二十年前。這戶人家就用上了組合刀架,上面插著八柄各種用途的刀和剪。而其中一把厚柄的斬骨刀和其他刀略有不同,它卡在了刀架上,只插進去一半。
唐研用火光照著它,它卡在中間的原因,是因為它卷刃了。
有人曾經用這把刀砍過堅硬的東西,所以它卷刃了,捲到插不進它原有的刀槽裡。
唐研若有所思地把那把刀拔了出來,那把刀非常乾淨,不知道誰把它洗得閃閃發光,光可照人,看不出任何血液的痕跡。
但至少,它是一把凶器。
但成為凶器的東西並不只有一把,唐研的目光落到刀架上另外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很長的水果刀,很常見的款式。
它也沒能插入刀槽裡,也卡在了刀架上。
他把它又拔了出來。
那碎骨非常小,只是因為刀尖捲了,彷彿它曾經用力地戳刺在什麼東西上面,導致那個東西破碎,而碎片卡在了捲曲變形的刀尖上。
這導致它插不進刀槽。
唐研把長刃水果刀拿起來細看。
過了一會兒,他認為那是一塊很小的肋骨碎片。
但有一個問題,躺在床上的那具上半身的骸骨,它的肋骨並沒有缺損。
它是完整的。
那這第二柄凶器上的小塊肋骨的碎片是從哪裡來的?
唐研站直身體,莫非——在這個安靜而黑暗的房間裡,還藏著另一具屍體?
唐研手中的打火機慢慢地熄滅了,就像它被封閉在密閉的空間裡,耗盡了氧氣而慢慢熄滅一樣,有一種安靜而古怪的姿態。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他聽到刀刃在桌上拖動的聲音,感覺到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企圖從他手中把刀奪回去,或是那兩把刀自己往前爬行,它們想回到刀槽裡。
讓一切恢復原狀。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卻感覺到四面八方,所有的東西、器具都在竊竊私語,要把一切恢復原狀。
讓一切恢復原狀。
讓一切恢復原狀……
快點兒……
快點兒快點兒……
那無形的聲音在喃喃自語,無聲的聲音紛沓而至,一聲比一聲急切。
突然啪的一聲,廚房的燈亮了,緊接著,廚房通向大廳的走廊燈也亮了,浴室的燈亮了,那一盞盞燈從廚房開始一盞盞地亮起,一直到最後大廳燈火通明,把一切照得纖毫畢現。
就像剛才在黑暗中不曾發生過任何事,四下瞬間一片死寂——即使那個“聲音”其實從未響過,但是它徹底地安靜了一下,彷彿被這突然亮起的燈光嚇到了。
唐研轉過身來,燈光熄滅的時候,他並沒有多麼緊張,燈光突然亮起,他也沒有多麼驚奇,神色很從容。他伸出手去,拉開冰箱的門,燈光亮起,這冰箱似乎歷經二十年時光卻沒有損壞,冰箱裡放著幾瓶酒和飲料,並沒有什麼東西,顯然那些飲品早已過期。唐研在亮燈的屋內一間間、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找,他在找第二具屍體。
冰箱、衣櫃、櫥子、抽屜……所有能藏匿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卻沒有什麼發現。正當唐研有些想不通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大廳角落裡擺著一個魚缸。
那是一個很大的魚缸,裡面曾經有假山和水草,也許曾經養了不少熱帶魚,也有看起來十分精緻的供氧設備。
不過,現在發黑的假山和積著綠泥的魚缸裡,靜靜安放著的是一個骷髏頭。骷髏頭空洞的眼眶仰望著魚缸頂上供氧設備所露出來的窄小空隙,彷彿望著它的天空。
這令人奇異的幻想……也許在很久以前,有人……曾把他心愛的人的頭顱放在魚缸裡,和魚缸裡的熱帶魚一起飼養著……或者是說,他意圖把這個人頭像心愛的魚一樣飼養在魚缸裡。
但可惜,顯然它並沒有像魚一樣自由地活在這玻璃造就的世界裡,甚至連曾經無憂無慮遊在這裡面的魚也沒能活著。魚缸裡只有一層綠泥、一層魚骨、幾塊假石,以及一個骷髏頭。
這就是第二具屍體,但是它剩下的其他部分呢?唐研嘆了口氣,他想起了隔壁還有903、902、901……
在這9樓死寂而整潔的房間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他走出了904,拿出鑰匙,打開了903的門。
白月和容小促在樓下等到了警車亮著燈趕到,才敢帶著警官再次踏上電梯。白月已經下定決心,等天一亮,無論多困難她都要馬上搬家,遠離這棟鬧鬼的房子,想到自己竟然在10樓住了這麼久,她就不寒而栗。容小促看起來也沒比她好多少,心裡想的事可能也差不多。那出警的兩位警官看著兩人眼神渙散,臉色慘白,不禁皺眉,樓上到底是發現了什麼讓人嚇成這樣?
四個人乘坐電梯再次來到9樓,這一次白月拼命按著電梯的按鈕,生怕電梯又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自己開自己關。但這一次電梯出奇地正常,到了9樓,四個人剛剛走出電梯,原本明亮的走廊突然一黑,燈滅了,瞬間燈又亮起來,再過一會兒,燈又滅了,但迅速地又亮起來。
容小促觀察到,走廊燈這種閃爍的節奏,和電壓不穩導致的閃爍完全不同。燈光熄滅的時候,整個9樓都黑了,所有的房間都陷入一片黑暗。但燈亮起來的時候,是從9樓某一間房子的某個房間開始,一盞一盞,猶如推倒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亮起來的。
就像在那房間裡有個充足的電源一樣。
那是903室。
警官看了一眼虛掩著的904,904現在是一片黑暗。他走過去敲了敲903的門,其實903的大門現在是敞開的,裡面燈光很明亮。
“發生了什麼事?誰報的警?”
903的大廳裡有個年輕人正在彎腰看著什麼東西,聽到聲音微笑著轉過頭來,“警官。”他指了指屋裡的東西,“這裡有個奇怪的東西。”
李花派出所的劉懷忠警官在基層已經有很多年,出警的經驗非常豐富,但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在報警現場這樣微笑的年輕人。他人正站在面前,卻又似乎一直袖手旁觀,無論什麼東西在他身旁都不要緊,他是一個旁觀者。
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傷害別人。
那年輕人身上就帶著這種氣質。
另一位趙建國警官已經走了過去,跟著年輕人的視線看去:“什麼東西……”他的話瞬間噎在了咽喉中。
年輕人所指的,是大廳中擺放的一個小小的嬰兒搖籃,粉色的可愛花紋、到處可見的蝴蝶結、柔軟的布料,充滿了甜美與期待。
但在打著許多粉色蝴蝶結的搖籃裡面,穿著嬰兒的衣服,裹著小小的薄被,被照顧得無微不至,露了一截在外面的,卻不是嬰兒。
是幾個乾枯猙獰、早已白骨化的手指。
那被放在搖籃裡包得整整齊齊的東西,是一隻手臂,只是手骨粗大,應當是一隻男人的手。
趙建國的臉整個兒黑了,劉懷忠呆了一呆,立刻用對講機呼叫增援,並請唐研立刻從這屋裡出去。
現在這個屋子要被封鎖起來,這裡發現了人體的殘肢,這裡就算不是殺人現場,那也是藏屍現場。
“警官。”唐研指了指屋裡,又指了指隔壁,面帶著學生一樣的微笑,“我在隔壁和這個屋裡發現了女人骸骨的碎塊和一個男性的骷髏,又在這裡發現了男性手臂的一部分。902和901我還沒來得及進去,但猜想情況和這裡差不多。”
趙建國的臉更黑了一些,劉懷忠加重語氣請這個像學生一樣的年輕人從現場出來,同時問:“你是什麼人?是你報的警嗎?”
“不是。”唐研回答,“我是這裡的保安,這位白小姐和容先生在9樓發現異常,叫我到9樓來檢查。”
劉懷忠疑惑地看著他,他是這裡的片警,這個小區換保安了嗎?他怎麼記得原來的保安是個姓黃的老頭兒?
趙建國和劉懷忠拿著唐研給的鑰匙打開了901和902,進去以後,兩人叫了三次增援,前後來了十幾個警官,一直到天亮警車都沒有離開這棟樓。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總計在9樓901—904室發現了四具女屍和一具男屍,都已白骨化。四具女屍都被碎屍,但現場除了厚重的積塵,並沒有明顯的血跡。而一具男屍最為奇異,他也被利器碎屍,只是不同於女尸那般精細零碎,而是被分成了四塊。
904的魚缸裡放了一個人頭,903的搖籃裡有一隻手,902的床上有他的左半身,901的保險櫃裡有他的右半身。
所有的房間都是反鎖的,沒有任何人出入的痕跡,有幾把刀顯示出曾被反複使用的痕跡,應當就是凶器。現場勘查的警官使用了檢驗血液的化學噴劑,結果顯示在四間屋子裡都有大片大片的熒光反應,9樓密閉的大門後曾經到處都是血。
是一片血和屍骨的海洋。
第三天清晨,白月把所有的東西打包整齊,叫搬家工人放在了保安室門口。她已經叫了家政公司的卡車過來,要從這棟樓房裡搬走。她下來的時候,容小促背了一個登山包,也站在保安室門口,正好奇地往保安室裡面望。
她和家政公司的工人一起在等卡車,看見容小促往保安室裡探頭探腦,她也過去張望了一下。
坐在保安室裡的還是唐研,他泡了一杯茶,正在看報紙。不過,容小促看的是他壓在報紙下的東西。那是一個鏡框,年代頗久了,白色的邊框已泛了黃,鏡框裡的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污漬和水浸透過,卻還看得清楚。照片上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點兒像現在的結婚照。女人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坐在椅子上,手指纖細,衣飾華麗,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男人穿著禮服站在她後面。兩人面帶微笑,神采奕奕,俊美秀麗。
照片上還有日期,1990年某月某日。
“那是什麼?”容小促伸手去拿那個鏡框,“哪裡來的?”
唐研不以為意,翻過報紙一頁:“撿到的。”
容小促凝視著那照片,白月不知不覺湊過去端詳:“這女人挺美的。”
容小促搖了搖那鏡框:“很重,裡面還有東西……”他隨便搖了兩下,就看到鏡框邊隙裡露出幾張紙片的邊緣,抽出來一看,還是照片。
那是幾張類似的照片,只是男人和女人都不相同。有個女人穿著臃腫的軍大衣,依然笑得燦爛甜美,顯出那年她的青春是如此耀眼,與她合影的男人非常瘦弱,坐在輪椅上,似乎半身不遂,卻也露出幸福的笑容。還有一張女人和男人並肩站著,男人很胖,女人體態婀娜,燙著一頭時髦的鬈髮,穿著鞋跟曲線優美的高跟鞋。最後一張照片上的女人略為成熟,三十多歲年紀,身上戴了許多首飾,她的背後卻不像前面三張照片那樣是背景布,而是一片中藥的藥櫃,像站在中藥店裡拍的,柔和的陽光自店外映入店內,中藥店的角落靜謐而幽暗,卻是拍得古典優雅、莊重大方。一個模樣成熟的男人站在她身前與她合影,手裡提著一個油紙包紮的藥包,面帶微笑,彷彿十分溫馨柔和。三張照片都有日期,還是故意模仿20世紀80年代那種手寫日期的感覺,看起來十分懷舊,時間都在1990年左右,相差不到一年。看這照片製作的風格,照片上的應當是同一家人。
“這應該是很珍貴的照片吧?”容小促抓了抓頭,看完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卻也說不上是什麼,把照片遞給白月看了看。白月對二十年前的照片並沒有什麼興趣,看了一眼就還給了唐研,隨口問:“你怎麼還在這裡上班?”
“嗯?”唐研抬起頭來,斯文地看著白月。
“你不覺得這裡很恐怖嗎?你不怕?”她指了指9樓,從那天警察從9樓的房間裡抬出第一塊骸骨,她就再也沒回過自己房間,這兩天都住在朋友家,直到今天要搬家才壯著膽子帶著三個搬家工人回來搬東西。
“哦……”在唐研正要回答怕與不怕的問題的時候,家政公司的卡車開到了門口。白月抱歉地向唐研笑笑,指揮工人搬上她的東西,開始往卡車上堆放。容小促放下他的背包,也過去幫忙。陽光燦爛,小區的院子里花木繁茂,令人暫時心情愉快。
唐研喝了口茶,繼續低下頭來看報紙。
如果剛才容小促一直注意的不是他報紙下的鏡框,也許就會注意到他拿的那一張報紙,是1990年某月某日本地的一張小報,顏色稍微有點兒發黃,卻還不是很黃,內容也不是很多。他正在看一則新聞,大意是某廠廠長疑似因經營不善,行踪成謎,出逃境外。報紙上附有一張該廠長的照片,卻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子,看起來有點兒像那個中藥店里站著的女人。
他放下報紙,把鏡框和鏡框裡的照片一字擺開。
四張照片,照片裡的女人各不相同,但照片裡的男人……雖然年紀、高矮、胖瘦有極大的不同,但他們右邊眼角都有一點兒不深不淺的黑痣。此外,他的左眼總是比右眼細長一些,右眼圓一點兒,這是因為右眼有雙眼皮,而左眼是內雙。他的眉毛很普通,但在眉毛中段總隱約有一小撮眉毛往上飛起,猛地一看就像眉毛豎了起來。
他用鉛筆在四張照片上疑似相同的地方都畫打了個淺淺的圈,用喝一杯茶的時間確定,這四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但同一個人又怎麼能在差不多的時間內相貌差距這麼多呢?就算胖瘦可以改變,難道身高和年齡也能改變嗎?
能隨意改變外貌的人,那還算是一個“人”嗎?
99號樓的白骨碎屍案轟動了整個城市,就在短短的一兩天內,關於這件事的新聞已經連續出了十幾條,真假參半。人們議論紛紛,許多關於99號樓的傳說被翻了出來。
刑偵支隊的警官們捧回一大堆白骨,一時還沒有頭緒要怎麼處理,只能先編寫號碼,把人先拼出來。在公寓裡的搜索沒有結果,公寓裡雖然有許多生活雜物,卻沒有太多證明身份的東西。四個女人中唯一能證實身份的,只有904裡面的白骨,有幾張生活照可以看到生前的樣子,和二十年前失踪的市中藥廠廠長徐麗琴比較吻合,經過親屬辨認,確認是徐麗琴。
其他三具白骨還是謎。
其他方面的工作也在進行,99號公寓是政府拆遷了古宅的用地建設的,原來這個地方古宅的主人變成了99號公寓的所有權人。而政府徵用這塊地,當年是為了修建防空洞,據說是因為這塊地的地層結構特別結實,原來的古宅莊園內還有一座小山,適合修建防空洞。後來小山削平了,地洞也挖了,最後卻沒有建成防空洞,反而蓋了這棟當時最時髦、最豪華的公寓樓。
當時的拆遷決定還有文件留下來,趙建國找到了文號,文件裡寫明當年的古宅還有名字,叫作“槐莊”。主人姓魏,叫魏生生。關於魏生生,文件裡並沒有多加說明,只附了一張身份證複印件。
魏生生生於1942年6月9日,但從那張模糊不清的身份證大頭照複印件來看,他顯得很年輕。趙建國已經把案件報了上去,現在這起白骨案已經不歸李花派出所管轄了,但他仍然很關心,刑偵支隊會和派出所配合行動,他仍然要參與一部分偵破過程。
“老趙。”劉懷忠從外面回來,滿頭大汗,“我去轉了一下,魏生生的確認識徐麗琴,有幾個人還能證明他們曾經在飯局上碰見過,徐麗琴一直沒結婚,魏生生這個人家裡有錢,聽說很會講話,口才很好,和徐麗琴一直玩得比較好。”
“你說那具被分成四塊的白骨,會不會是魏生生?”趙建國若有所思,“徐麗琴二十年前失踪,魏生生也失踪了,這兩人在那以後就沒有任何記錄,如果是死在99號樓裡面,那就很正常了。”
“魏生生是有老婆的。”劉懷忠說,“他的老婆姓江,也失踪了。”
“我知道,他老婆江香荷比他小了十幾歲,早就失踪了。”趙建國說,“他也報過警,不過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的檔案沒有那麼健全,已經查不到記錄。不過這樣算起來,魏生生身邊的失踪事件已經不少了,如果這四個女人不是一起死的,如果這裡面有一個是江香荷,這件事就非常可怕了。”
“你說有可能是他製造了江香荷和徐麗琴的失踪?”劉懷忠眉頭緊皺,“動機呢?如果這兩個女人是他殺的,那個男人的白骨又是誰?為什麼會被擺在魚缸裡、搖籃裡、保險櫃裡?”
“你說那個男人,會不會是魏生生的情敵呢?”趙建國思考著,“在魏生生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會吸引江香荷和徐麗琴的注意,而魏生生嫉妒憤怒之下,把他們都殺了,藏屍之後遠走高飛?”
“魏生生父母死得很早,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什麼朋友,二十幾年前應該屬於社會名流那類,我已經盡量打聽了,沒什麼線索。”劉懷忠說,“至於和他老婆、情人走得很近的朋友,那倒是沒聽說。”
“如果那具男性的白骨真的是魏生生,那會是誰殺了他?”趙建國想不通,劉懷忠也想不通。
白月搬到了她朋友家,她朋友和男朋友共租了一套比較大的公寓,可以把一個房間轉租給她。這樣下來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住,感覺上也會比較安全。
“洪欣?”她把房間裡的東西放好以後,到隔壁房間去敲門,“出來一下,我們晚上吃什麼?要出去吃飯嗎?我請客。”
咔嚓一聲,卻是身後的大門開了,她回過頭來,只見洪欣的男朋友,他正提著一塑料袋東西進門換鞋,看見她在敲門,笑著說:“洪欣剛才出去了,房裡沒人,你可能忙沒聽見。”
“不好意思。”白月知道洪欣的男朋友姓魏,“是小魏吧?幸好有你們收留我,不然我還不知道到哪裡去流浪呢!”
“怎麼會,晚上我請你吃飯吧,晚上洪欣有事,我就代替她請你吃飯了。”小魏很爽朗,白月也不怎麼推辭,她和洪欣很熟,讓她男朋友請一頓晚餐有什麼?“那好吧,就樓下吃泡椒田雞好了。”
“沒問題。”小魏笑起來眼角有條細細的笑紋,映得眼角下邊那顆小小的黑痣一閃一閃的。
她回房去繼續整理東西,因為要換衣服,就關起了房門,整理了一會兒,突然看見門縫底下有兩截黑影,像是一個人站在了她房門前,被燈光打過來的腳的影子。小魏?小魏沒事站在她門口乾什麼?還一動不動的?
她一邊整理東西一邊不住地註意著那兩截黑影,那的確是個人站在那裡的樣子,有時候還會晃動一下,像人站累了換一隻承重腿,甚至隱約可以看到鞋子的款式。
他一直站在她門口乾什麼?她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突然聽見大廳裡電熱水壺裡面水燒開的聲音。接著啪的一聲,開關跳起,開水燒好了,緊接著是倒水的聲音,有人在遠離她門口的地方,大廳中間的沙發邊上,牆角的茶几那邊倒了一杯水。
她滯住了,目不轉睛地看著房門縫隙裡露出的人腳的影子,聽著遠處牆角倒水和喝水的聲音。
外面只有一個人,洪欣並沒有回來。
他要怎麼樣站在她房門前,卻能同時又在茶几那邊倒水和喝水?
夜裡。
唐研仍然坐在99號樓的保安室裡,看著報紙。他看的是今天下午剛送來的晚報,上面有白骨案的進展新聞,案件雖然毫無起色,但是關於99號樓以及它的過去、它的原主人、它的謎團,甚至關於魏生生的一切都被記者挖了出來。
這是他今天下午看的第三份報紙了,有一份本地娛樂小報破天荒地關心起了兇案,還附加了一份魏生生生平簡介,雖然做不到鉅細無遺,卻也和警方調查的結果相差不遠。
魏生生是一個很神秘的人,別人對他都談不上了解,他喜歡美食、喜歡女人,但從來沒有看見他和哪個女人走得長久,不結婚,也沒有私生子,很有錢,卻沒有任何營生。
“唐研!唐研!”已經是晚上七點鐘,晚飯時間了,唐研拆開一盒泡麵,還沒有泡就看見容小促連蹦帶跳地衝了過來,“我想到了!你那撿到的東西一定和9樓有關!可是我想到了……你那……那……”他吞了口口水,臉色死白死白的,“你那四張照片,照片裡的男人都是同一個人!”
電熱水壺響了,唐研慢慢地把水倒進泡麵盒裡,蓋好,壓緊,才說:“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容小促有點兒激動,“我在公司裡專門修圖的,今天做圖的時候突然想到,他們有很多細節都是一樣的!是同一個人!”
“是同一個人,但是修過照片?”唐研笑了起來,“二十年前還沒有修圖的技術吧?”
容小促非常堅持,“那就是同一個人。”他有點緊張,“你……你你你先把照片拿出來。”
唐研從抽屜裡拿出那個鏡框,攤開四張照片,容小促指著四張照片里四個男人的眼睛,“右眼比左眼大一點兒,臉上都有一點兒痣,如果這個人突然胖了二十斤……不,胖了三十斤,長高了十幾厘米,他就變成了這個……”他指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和中藥店裡的男人, “他要是再胖二十斤,他就變成了這個……”他指到鏡框裡最上面一張照片那個最胖的男人,“長胖二十斤的時候,再變矮十幾厘米。 ”
“你是說——這個人就像彈簧一樣,想拉長就拉長,想壓扁就壓扁?”唐研微笑,“除了高矮胖瘦以外,他還有皺紋呢。”
“對!”容小促激動得像突然遇見了知己,“既然他能變高變矮,為什麼不能隨便把自己變年輕和變老呢?這是一個怪人……”他顯然對9樓四個房間裡發現的白骨非常介意,“我認為,這四個女人被這個怪物欺騙,最後被這個怪物殺死在9樓。”
“我認為……”唐研微笑著,看著那四張照片,“他改變形象的目的,是為了盡可能多地獲得後代。”他喝了一口茶,神態很輕鬆,就像在和退休的老爺爺談論天氣,“作為一個'人',只能結婚一次,他要盡可能多地繁衍後代,就必須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讓女方願意為他生下孩子,而不是去打胎。要讓一個女人沒有獲得任何保障就為他生孩子,他們之間必然要有'愛情'或者'利益'——我猜,他改變形像都是為了這個目的,為了迎合他選中作為母體的人。 ”
容小促難以適應話題突然改變得這麼快,並且唐研的設想比他更大膽:“為了生孩子?可是二十幾年前也有很多人生兩個或者三個,計劃生育還沒有那麼嚴格啊! ”
唐研放下茶杯,那劣質的玻璃茶杯在與桌面接觸的時候發出清脆的“咔啦”一聲微響。雖然玻璃茶杯很尋常,那杯裡茶水的顏色卻是清澈翠綠得賞心悅目。
“那是因為每一個母體在生完孩子以後,都會被他殺死……”唐研說,“我猜,很可能是因為嬰兒長得和普通嬰兒不太一樣。”
一個變形人的孩子,究竟會是什麼樣子?變形人沒有運用他的能力的時候,他不改變樣貌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是像個普通人還是只是一團沒有形狀的爛肉?誰也不知道。
“所以有一個變形人和四個女人交往,在她們生下孩子以後將她們一一殺死,再將她們碎屍,藏屍在房間裡?”容小促喃喃地說,“按照這樣說,那個變形人很可能就是魏生生……魏生生在古宅長大,後來成了這棟樓的主人。如果是他的話,要在自己的房子裡藏幾具屍體太容易了,問題是— —如果變形人就是魏生生,那一具被分屍的白骨又是誰?”
白月驚恐地聽著門外的動靜,小魏的影子還在門口,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他一直都在門口,他貼在她門口乾什麼?窺探她有什麼動靜?她……她又能有什麼動靜值得人窺探?還有外面是誰在喝水?到底是誰在喝水?
她換好了衣服,再也沒有心情整理東西,她必須弄清楚外面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因為自己是驚弓之鳥過分敏感,還是外面……外面的確有什麼古怪存在?
這個房間有一扇窗戶,但是沒有另外能通向大廳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不敢去開門,只想從另外的地方看一下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想來想去,打了個電話給洪欣,洪欣卻始終沒接,不知道去了哪裡,可能沒聽見鈴聲,只好打給容小促。
“餵?”容小促的聲音好像還很興奮,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聊得很高興。白月壓低聲音,“餵?小容,我有件事請你幫忙,你能不能現在到新樂花園87號A座606來接我?”
“怎麼了?”容小促很驚訝,“在朋友那裡不能住嗎?”
“總之,你趕快來。”她遲疑了一下,“你有朋友嗎?帶兩個來,我覺得這裡有點兒……古怪……在十五分鐘內來,快點兒!”
“好,你先在那兒別怕,我馬上來。”容小促答應得很乾脆,她有點兒安心,“謝謝啦,快點兒來。”
“怎麼了?”在容小促那頭,有人問。
“白月說,她那裡好像出了點問題,叫我找兩個人去接她出來,”容小促抓了抓頭皮,有點兒傻笑,“說得好像被人綁架了一樣。”
剛剛吃完泡麵的唐研也剛好看完一份報紙:“我陪你去。”他整了整報紙,把它放在一邊,順手把今天幫小區代領的包裹疊整齊,登記好姓名和樓座,“我到點換班了,晚班馬上就來。”
“也好,她在新樂花園,離這裡不遠。”容小促沒帶什麼東西,拍拍口袋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你換了班也來。她一個女孩子不要出什麼事了,在新樂花園87號A座606,到時候電話聯繫,我電話是……”
唐研含笑點頭,“去吧。”他用筆在紙上記下容小促的電話號碼,容小促囧了,“大哥,你的號呢?”
唐研的筆跡清晰漂亮,不是行雲流水一團潦草的那種,像清秀的楷書,一筆一畫清清楚楚:“到時候我會打給你。”
“啊……我走了。”容小促有點兒鬱悶,和唐研聊天聊了一下午,他還以為已經是朋友,結果人家連個電話也不肯給,但一轉頭他又高興起來,心裡竊喜——你不是不給電話嗎?待會兒等你打給我,難道我還沒有你的電話號碼?
他高高興興地走了,唐研繼續寫交接清單,寫得清清楚楚,一樣不差。
白月給容小促打完電話以後,安心了一點兒,開始想辦法看一下大廳的情況,門口那腳的影子還在,無論如何她也不能明白為什麼它會在那裡。如果那影子不是小魏的腳,也許她就能安心了。
有什麼辦法能看到大廳?門縫?她從把手這邊的門縫往外面望過一次,但門縫被什麼東西遮住了,看不到,地上的那條細縫只看得到光和陰影,太貼近地面眼睛很難湊得下去,她想出了一個辦法。
她的房間是沒有辦法看到大廳的,但是洪欣這套房子的格局是大廳在中間,兩個套房在大廳的左右兩側,大廳有個陽台,陽台和大廳之間是落地玻璃拉門,而她的房間的窗戶與陽台是在同一側,如果她能把一面鏡子通過這邊的窗戶,放到陽台的防盜窗上,再在這邊的窗戶旁架一面鏡子,只要鏡子的角度合適,她就能看到大廳。
但是這個設想很難實現,放在陽台上的鏡子必須和大廳成45度角,而她要通過什麼東西才能把鏡子放到陽台上去?她往陽台那邊探了下頭,正要放棄這個荒誕的設想時——突然看到陽台再過去,洪欣房間的窗戶上,隱約有些奇怪的痕跡。
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天已經黑了,但整個小區燈光還是很明亮。在外牆夜景燈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洪欣房間的窗戶上,包括防盜窗上噴濺了一些暗色的痕跡。
她甚至通過那房間防盜窗上的不銹鋼條的反光,可以感覺到那房間裡有什麼東西在動。不銹鋼條擦得很乾淨,窗裡窗外的光源很穩定,如果不銹鋼條上的光會變化,一定是因為屋裡有東西在移動,改變了屋裡那些能反光的東西所反射的光。
屋裡有活動的東西——而小魏剛才說洪欣不在——窗上的暗色痕跡——奇怪的一直貼在自己門口的腳的影子——洪欣的電話打不通。
難道說——洪欣出了什麼事?她的驚恐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拿出手機,開始顫抖地打電話報警,這裡到處都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古怪!
篤篤兩聲,門外小魏敲門了,她完全沒有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音,只聽他說:“白月,整理得怎麼樣了?我餓了,下去吃泡椒田雞。”
“哦……”她心驚膽戰地應了一聲,“再等我一會兒,我把剩下的弄好,一會兒就好了。”
門外“哦”了一聲:“我等你。”
門縫下的影子沒有變化,還貼在那裡。她驚恐地縮在遠離房門的地方,緊貼著牆,轉頭就能看見洪欣那防盜窗上扭動著的光影,全身都是冷汗,每一秒都像永遠過不完一樣。
容小促怎麼還不來?
她幾乎要絕望了,她有一種直覺——開門出去——一定會看見自己絕對不想看見的情況,一定會有自己絕對不想看見的東西!
他在門口,她不敢說話,只能小心翼翼地發了條短信給報警平台,說自己在新樂花園被綁架了,求助。
又過了一會兒,容小促還沒有來,房門倒是又響了,小魏又敲門了:“白月?吃飯了。”
“我突然有點兒不舒服,今天不想吃飯,你自己吃吧。”她滿頭冷汗,虛弱發抖的口氣倒不是裝的。
“你不舒服嗎?”門外小魏的聲音好溫柔,“讓我看一下,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她寒毛直立,驚覺自己是找了一個絕爛的理由!“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不用麻煩了。”
“那怎麼好?你是洪欣的朋友,我要代替她照顧你的……”門外小魏笑了,她聽到“代替”兩個字幾乎要尖叫,那是什麼意思?只聽門把手咔嚓一聲,慢慢地開始轉動。她想尖叫卻叫不出聲來,耳膜極度充血,心跳聲震耳欲聾,甚至蓋過了開門的聲音。
門開了。
白月瞪著房門口,終於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啊……”
“啊……”
新樂花園響起了一聲驚人的慘叫,花園裡散步的人們被嚇了一跳,誰家又在看恐怖片?聲音開得這麼大,想嚇死幾個人?
容小促剛剛踩進新樂花園,就被這聲慘叫嚇了一跳:“白月?”
他開始往A座606狂奔,連電梯也不等了,直接跑上6樓。到了6樓樓梯口,容小促喘著粗氣,突然發現在606門口站著個人,十分鎮定,那衣服也很眼熟。他傻了眼:“唐……唐研?”
唐研微笑,點了點頭,說他正要去敲606的門,尖叫聲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容小促就出現了。容小促糊塗了——他覺得自己已經來得夠快了,唐研不是還要等交班嗎?怎麼能來得比他還快?“你怎麼來的?”他忍不住問。
“搭公交車。”唐研說。
容小促呆了一下,新樂花園離99號樓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公交車只有一站,他也要搭公交車?順利的話是會比他走路快一點兒。
“白月在裡面。”唐研提醒他,“踹門吧,我剛才敲過了,沒人開。”
“白月?”容小促又敲了兩聲,裡面突然又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啊……”
嘭的一聲,容小促撞開大門,和唐研一起衝了進去。
房門打開的時候,白月沒有看見什麼小魏,也沒有看見洪欣。
她看見的是一張軟扁的人皮和一團佈滿血管形狀模糊的怪物。
原來一直貼在她房門外的只是一張人皮,而一直和她說話的、會在沙發那邊喝水的,是這團血肉模糊的怪物!她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整個人軟了下去。當人看見超過自己承受力的東西時,有些人會奮起反擊成為英雄,而她是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了。
那團怪物笑了:“你要是笨一點兒,沒發現什麼問題,愛上我,給我生個孩子再死——那有什麼不好?太精明只會讓你早死。”
她木然沒有反應,不能相信這是現實。
那團怪物爬了過來,突然變化成人形站了起來:“你這麼快去和洪欣做伴,她應該會很高興的。”
“洪欣怎麼樣了?”出乎怪物的意料,已經嚇傻的白月突然問了一句,“你把她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怪物笑了,“她愛我,自願給我生孩子,你情我願,結果讓我很滿意。”
“她的屋子裡有東西,她……她還活著嗎?”她已經放棄反抗,木然地問。
怪物頗覺意外:“你還知道她房間裡有東西?如果你願意像她一樣,我也可以暫時不殺你。”
“像她一樣?”她低聲問。
怪物突然變長,那團扭曲恐怖的身體拉長,橫過整個大廳,打開了洪欣那個房間的門,“她是我最滿意的傑作,我愛她,她給了我最美好的東西。 ”
白月木然抬起眼看了過去。
那房間裡沒有洪欣。
只有濺滿四壁的鮮血,一具七零八落的血骷髏,以及一個正在啃食血肉的嬰兒。
那嬰兒非常小,卻不像初生嬰兒那般皺巴巴的,而是血肉豐盈,十分細嫩可愛。
只是它白嫩的五指染滿了血,白嫩的臉頰也是。
怪物非常得意:“你願意成為我孩子的母親嗎?”
白月呆呆地看著那具血骷髏,癱瘓的大腦經歷了第二次刺激,突然運轉了起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她暈了過去。
嘭的一聲,有人撞開了大門,衝了進來。
容小促和唐研一闖進房間,就看到那團血肉模糊的怪物,一張人皮和洪欣那幾乎成為一片血海的房間。
“原來……變形人的嬰兒以母體的血肉作為初生的食物。”唐研說,“真是意外。”
“誰?”那團血肉猛地化為人形,“找死!”
“小魏,”唐研一直很鎮定,就像根本沒看見什麼,“你是魏生生的兒子?99號樓四個女人,有嬰兒床,有孕婦裙,魏生生至少有兩個兒子,卻沒有嬰兒的骨骼……”他看了他一眼,“孩子上哪裡去了?是你嗎?”
那團血肉扭曲了一下:“你是誰?”
“我叫唐研。”唐研微微一笑,“小魏,我只是想知道殺死魏生生的,究竟是他的哪一個女人。”他柔聲問,“是徐麗琴嗎?”
那團血肉蠕動著,突然鑽入了掛在門上的那張人皮內,扭動了一會兒,“小魏”又站到了唐研面前,不耐煩地說:“和你有什麼關係?”
“世界在變化,物慾在變化,生物也在變化,繁殖是物種的天性。不過,你不害怕像你爸爸一樣在選擇母體的時候不幸撞上了其他異種,死得非常慘烈嗎?”唐研說,“就算是異種,也是會有天敵的。”
小魏十分煩躁,他輪流看著唐研和容小促,容小促怯生生地看著這個“人”,小魏把他們倆輪流看了幾遍,像是好不容易下了決心:“那個女人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她兒子把她吃光了,老頭兒把她像他以前的情人那樣弄乾淨,用油紙包起來,像寶貝一樣收在抽屜裡——老頭兒真的愛過她!真可笑!結果那女人的骨頭……她的骨頭從油包裡爬出來,到廚房拿刀,把老頭捅死,剁了,洗乾淨,分到他四個情人的房間裡——真好笑,她死成了一堆骨頭還想著和他在一起,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骨頭和骨頭白頭偕老?呸!死得大腦都空了,只剩一堆沒有思維的骨頭,卻還照樣在那裡護著她白頭偕老的夢!”
唐研聽得很認真,容小促一臉慘白,只聽唐研慢慢地說:“小魏,中國人有句古話,'夜路走多了,總會撞到鬼'。”
小魏的臉突然白了,有點抽搐:“鬼?”
“像你們這樣的異種,以犧牲母體為繁殖的方式,為了繁殖總是摻雜著欺騙的愛情。你們的壽命很長,所選擇的母體很多,那些被害的母體是什麼樣的心情?她們對生活曾有過怎樣的期待?世界總是公平的,這個世界有魔鬼,但公平的是魔鬼並不只有一個。”唐研說,“這是個魔鬼出沒的世界,無論誰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膽。”
“你是讓我為了不遇上像徐麗琴那樣的怪物,就永遠不要找女人,不要後代嗎?”小魏獰笑著,“老頭兒撞見了是他倒霉,但我……”
他的聲音突然停住了,變成了一聲噎在咽喉裡的古怪的聲音。
唐研的聲音依然很文雅:“這是個魔鬼出沒的世界,”他在微笑,“無論——誰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膽。做危險的事,總會遇見危險的'物',不一定是徐麗琴,也許是——我?”
小魏沒有回答,他已經不能回答。
當趙建國和劉懷忠接到警令,衝進新樂花園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駭人的景象。洪欣的房間裡一片血跡,一具七零八落的血骷髏散落在地上,大廳裡一個古怪的人癱倒在地上。他並沒有死,但全身就像沒有骨頭一樣軟,可以隨意扭曲成古怪的形狀。
顯而易見,屋裡的血骷髏和這個扭曲的軟體人一定有關。趙建國和劉懷忠立刻呼叫增援,把這個沒有任何反應的怪人送去了研究所。
而新樂花園血骷髏和99號樓白骨案一起,成了轟動一時,卻永遠沒有偵破的懸案。
99號樓的保安老黃感冒了幾天,來上班復工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提著行李嘻嘻哈哈地和朋友在門口告別,走到值班室。
“老黃,這幾天有我的包裹嗎?”
老黃戴著老花鏡在筆跡清秀的清單上查找:“8樓801……容小促啊?有,有兩個,又網購什麼了?這幾天出門了?”
“和朋友去內蒙古玩了一星期。”容小促擦了擦汗,“剛回來就听說這裡出了大新聞?哪個房間出命案了啊?”
唐研坐在前往北方的大巴車上,他的身邊坐著容小促。
唐研目望遠方,對著窗外青山綠水的景色微笑,似乎看得十分愉悅。容小促的懷裡抱著個孩子,軟綿綿的,十分可愛。
過了一會兒,容小促開口了:“你是什麼……品種?”
唐研打開一張報紙,開始看上面關於新樂花園的新聞,“你打算怎麼樣?”他指的是那個嬰兒。
容小促有些黯然:“我會告訴他永遠不能結婚,永遠不能生孩子。”
“你們物種的稀少已經證明,這種繁殖方式是錯誤的,它不利於種群擴大。”唐研不置可否,“你出現在99號樓,是為了你哥哥,還是為了你父親?”
“哥哥是個意外,我和他失散很多年了……我本來是為了查清楚我媽媽是怎麼死的,我原來以為她是被魏生生害死的。”容小促摀住了臉,“白月的襯衫是我拉下去的,我是為了……為了弄明白那是怎麼回事。”他沙啞地說,“我想找幾個人、找一點兒證據證實我的想法沒有錯,沒想到… …”
“沒想到你媽媽是被你吃了?”唐研說得很平常,“但徐麗琴和魏生生結合所生的孩子,應當和變形人有所不同。”他看了“容小促”一眼, “你應當是個……稀有的雜交品種。”
容小促苦笑,他的臉慢慢地起了變化,從“容小促”變成了一張清秀甚至有些文弱的學生面孔,“但我寧願自己是個普通人。”他望著窗外,“我想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當年家裡發生那件事後,我被普通人收養,過著普通的生活,二十年來,我也一直這樣生活。”
“那樣很好。”唐研看完了關於新樂花園的部分,又開始看最新的求職信息。
“你把我哥怎麼了?”
唐研合起晚報,換了一本流行雜誌來看:“沒怎麼。”
年輕人張口結舌,他看著唐研放在前面座位網兜里的一隻玻璃瓶,那瓶子裡有些混濁的不明液體。